《我们终将天各一方》主角楚楚姜齐小说免费阅读最新章节
《我们终将天各一方》 小说介绍
——90年代的告别之书 ——关于青春、梦想、亲情、友情、爱情、背叛、救赎、迷惘…… 青春是什么呢？ 青春是这一切的总和。 年少懵懂间，我们在孤独中长大。 岁月呼啸间，我们挥手各自远扬。 我们都曾年少，也终将携手苍老。 谨以此书，献给我们逝去的青春。。书中主要讲述了：——90年代的告别之书 ——关于青春、梦想、亲情、友情、爱情、背叛、救赎、迷惘…… 青春是什么呢？ 青春是这一切的总和。 年少懵懂间，我们在孤独中长大。 岁月呼啸间，我们挥手各自远扬。 我们都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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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全力以赴爱过的人，仍守着那份未曾对她启齿的深爱，在这温柔世界的某个角落里，慢慢地老去。
001
宋嘉欣记得，顾星宸来老街时是零八年的夏天，那时汶川地震刚刚过去，老街的大部分屋子都被灾难波及，目及之处都是废墟。宋嘉欣瑟缩在政府支援的蓝色帐篷里，小姑娘吓得面色惨白，泪痕挂在眼角也呆滞到忘了去擦。
她就是在这么狼狈的时刻见到了顾星宸，他像是踏着祥云而来，在盛夏的晨曦里光芒璀璨。
后来宋嘉欣学到一个成语，惊为天人，老师请她起来回答问题，让她用这个词语造句，她在灰暗的生命里摸索了好久，最后想到他，仔仔细细在作业本上写，顾星宸就是惊为天人。
老师把宋嘉欣叫到办公室，他循循善诱地说，说什么你这个年纪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，好好学习才是紧要的事。
她就红着脸反驳，才不是，顾星宸才不是什么有的没的，他是我的大英雄。
老师无奈叹息，他不知道，在一个小姑娘心里，那份信仰有多么强大，他不知道顾星宸真的是她的英雄，在她人生最崎岖坎坷时拉了她一把，自此，她得以像个普通的女孩一样平安喜乐地成长。
时光更迭，几乎没有什么悬念，宋嘉欣渐渐倾心于顾星宸，尽管他已经快到而立之年，有一个一岁左右的女儿，妻子死于那场灾难，事发隔日就上了当地的晨报，“年轻武警一线支援痛失爱妻”的标题十分抢眼。
宋嘉欣看到这份报纸时已身在县城，顾星宸在前座开车，她在后座，为余震中去世的最后一位亲人哭得快要背过气。
同事敲开车窗把那张报纸塞进来，他只看一眼，剑眉深深皱起来，却在下一刻，接到前方有山体滑坡的消息时，近乎撞开车门，把抽泣不已的宋嘉欣独自留在车上担惊受怕。
宋嘉欣隔着溅满泥土的玻璃看他，她想不到，当大理石板砸下来，奋力推开她的那张坚毅的脸，竟会变得如此脆弱。
她摸索着捡起那张报纸，透着星光，那张啼哭的婴儿的青涩眉眼，竟是同他如出一辙。
宋嘉欣捂住嘴，大脑来不及思考，远处传来噩耗，山体垮塌严重，前去营救的武警战士凶多吉少。
002
一夜无眠。
她看着病床上整张脸皱缩起来的顾星宸，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，她轻轻扯他的衣袖，她说叔叔，你醒醒，醒醒呀，你瞧，我把谁带来看你了。
一直隐忍着没掉过泪的男人，在看到她怀里哭闹的小孩时霎时间泪如雨下。
他就着那姿势，抱着孩子哭起来，远远看去，倒像是扑在她的膝上。
宋嘉欣怔住，可奇怪的是，她不怕，也不尴尬，只是回忆着已故的奶奶的样子，笨拙地拍他的脑袋，那低沉的悲痛呜咽，在那片无望的废墟里，爸爸紧紧拥住她时她也曾清晰感觉到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，落日在床头洒下余晖，他终于抬眼看她，用布满老茧的手擦掉泪，对她说，你走吧。
他没有多余精力去照顾她，他的工作十分忙碌，现下又要独自抚养女儿。
宋嘉欣咬着唇，最后抬起头坚定地看向他：“叔叔，我没有地方可去，让我陪你，陪在你和小栗身边好不好？”
后来，顾星宸在宋嘉欣的怂恿下，看过很多狗血的电视剧，可没有哪句台词这样直抵人心，他实在不明白，要多么心无旁骛，才能将这句成人世界里暧昧的谎言，说得如此动人？
后来，宋嘉欣就跟着顾星宸父女去了雨城，真的是跟着，尽管顾星宸不得不承认，宋嘉欣的一言一语都很触动他，可他毕竟已经三十岁，单身男人和妙龄少女，光是邻里的闲言碎语就能毁掉那孩子的一生。
不过刚搬到新家的第三天，她就再次出现在他面前，浑身湿漉漉，脸色绯红，却目光如炬地望着他。
要不怎么说年少的喜欢是很疯狂的。
宋嘉欣隔日从病床旁的长椅醒来，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。宋嘉欣愣住了，好一会才蹲下身哭起来。最后是护士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，问她，小姑娘，你怎么了？地上的手机是你的么？
手机？宋嘉欣蓦然清醒，应该是从他风衣里掉出来的。
她喜极而泣，也不管这样做是否妥帖，翻开通讯记录就拨通第一个电话。
“怎么回事？就巴掌大的地儿也找不到么？”她还没来得及说话，电话另一端就传来女人火急火燎的声音，“你玩儿我是吧，我明明白白告诉你，要租这房子的大有人在，租还是不租你一句话吧。”
宋嘉欣大脑飞速运转，带着试探性的口吻惴惴开口：“抱歉，我们迷路了，能再给我说一次地址么。”
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巧合，宋嘉欣总是一厢情愿地相信，他和她之间并不是巧合，说得玄乎些，大概是像古代神话里月老的姻缘线，把他们截然不同的命运，错综复杂，千丝万缕地系在一起。
她一直这样笃定地骗着自己。
003
雨城一年四季都是雨，小栗妈妈是地道的江南女子，喜雨，顾星宸就把家安在了这。
他是真的爱她，可他的工作性质如此，他做不到关键时刻像只乌龟一样缩进壳里。
大概就是这一点吸引了宋嘉欣，她拿出年少时所有的痴狂，从一座城市徒步到另一座城市，一路上有好心的卡车司机顺路载她，当然也有不理解的人给她白眼，她带着一腔孤勇朝他迈进，其中艰辛不言而喻，可她不觉得苦。
至少，看见他的那一刻，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。
“我来了。我说过会陪你的。”
她看着他惊愕的脸，一字一顿。她没有再恭恭敬敬叫他叔叔，这万水千山的跋涉，足以让她理清原本青涩的情感。
她对他，大抵从来不是感恩，更非濒死前抓住的稻草。而是爱，不知何时，逆着光，悄然滋长的深爱。
那一刻不是不感动。
顾星宸蓦然想起，那年小栗妈妈也是如此，在他执行任务时，带着一锅饺子走过两座城市的距离来看他，他是北方人，逢年过节有吃饺子的习惯，即便送来的饺子已经冻成了块，仍是在她殷切的目光下一个个吃下去。
“既然如此，你又何必把我救出来？”见他久久不语，宋嘉欣的声音带了哭腔，“让我自生自灭吧，我没有亲人了，这个世界在我眼里就是一座孤岛，好冷，我没有办法生存的……
声音戛然而止，宋嘉欣软绵绵倒在他面前，她病态的脸红得发烫，雨水和泪水模糊难辨。
病如山倒。
宋嘉欣烧了整整两天，第三天晚上，她揉着脑袋醒转过来，月凉如水，轻柔地披在顾星宸疲惫的脸上，明明是胡子拉杂的样子，她却看呆了，直到再也撑不住，他笔直倒在她的膝上。
她小心翼翼摸着他的头发，唇角有掩饰不住的微笑。
翌日，顾星宸循着饭菜香走出卧室，宋嘉欣像个忙碌的小陀螺。她笑着用方帕给小栗擦手，余光里看到睡意朦胧的他，挥着手说，“快来吃饭了。”
“嘉欣……”席间顾星宸欲言又止。
宋嘉欣疑惑地看着他。
“没什么。”
“你到底想说什么？”宋嘉欣放下碗筷，端正身子，“我只想给你和小栗做顿饭菜，你放心，我会离开的。”
“不，不是。”他擦擦嘴，起身，有些僵硬地拍拍她的头，“谢谢你，饭菜很美味。”
一句话，无外乎默认了她的存在，她走到阳台，看他行色匆匆的背影，唇角露出笑意。宋嘉欣伸着懒腰，用唇轻轻在小栗的脸蛋上亲吻了一下。
岁月缓慢晴好，转眼就是第二年春。
宋嘉欣的生活步入固定的轨道，做家务，陪伴小栗，她安于现状，不理会邻里的闲言碎语，即便顾星宸从来都当她是小丫头，没有出格的言语举动，可内心深处，她早就把自己当成顾星宸最亲密的人。她离不开他。
宋嘉欣过十八岁生日那天，顾星宸带回来一个好大的蛋糕，她没有朋友，小栗也吃得少，顾星宸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，最后耸耸肩，说，嘉欣，人生就像这块蛋糕，总要有人分享才美味。
怎么会，美味的东西我才不要和别人分享，她眨眨眼，诺，顾星宸，你等着，我现在就吃完给你看。
说着就把脸埋进蛋糕里，长发沾满奶油，明明腻得想吐，还是强做笑颜，一遍遍笑着说真好吃。
“胡闹。”他第一次这样严肃地看她。
宋嘉欣抬起头，眉眼里蓄满乞求，“顾星宸，我只想陪在你身边。小栗需要我，我走了，谁来照顾她？”
“你还只是个孩子，不去读书以后能干什么？”
“我可以包容你，那以后残酷的社会和职场还会包容你吗？”
“宋嘉欣，我希望你过得好，但你必须要有过得好的资本。如果有一天我老了，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，你要怎么办？”
她要怎么办？
宋嘉欣闭上眼，她能怎么办呢，他走了，这个世界于她而言不过是浮光掠影，了无生气。
“我懂了。”她睁开眼，目光笃定，“顾星宸，你放心，你老了，换我来照顾你。”
004
初秋，川菊开到荼蘼，宋嘉欣背着书包踏入雨城中学。
同学们起初对她挺感兴趣，围在她身边问这问哪。
——听说你的家乡在四川绵阳？
——好可怜。
——你的家人还好吗？
宋嘉欣蹙眉，她讨厌别人提及她的家人，这无异于一次次揭去她的伤疤。
“你们查户口呢？”
正欲发火，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从门口传来，他单手转着篮球，浓眉和薄唇微微挑起。
这是宋嘉欣第一次见到梁澈。
大抵每个学校，每个班级都会有一个梁澈，他们不擅长学习，喜欢打篮球，考出的分数可能还没有投进的三分球多。偏偏命运又对这样的人格外恩宠，赐予他们姣好的脸蛋，显赫的家世，给足了他们嚣张跋扈的权利。
宋嘉欣听着人群散去的脚步声，不动声色地蹙起眉头。
“嘿，新来的。”梁澈用手敲了敲她的书桌，“怎么？你只知道受人恩惠，应该对别人说什么吗？”
“我没有要求你多管闲事。”
果然，下一秒梁澈的脸色就有些挂不住，扔下一句“不辨是非”就扬长而去。
真幼稚。她不想理他，可相比从来都不喜形于色的顾星宸，心里却难免这样想。
第一次照面宋嘉欣就不太喜欢梁澈，而事实上，这个世上，除了已故的家人和顾星宸父女，她从未把别的人放在心上。她只想努力学习。她要倾尽毕生气力去完成自己的许诺。
——顾星宸，你老了，换我来照顾你。
只是她的日子并不太平。
自那日起，所有人都知道了宋嘉欣，她高傲自大，独来独往，书呆子就算了，偏偏性格又惹人厌，招惹了年级里出了名的风云人物梁澈。女生大都讨厌她，不失时机地给她使拌子，特别是同班级的陈果，她好像格外讨厌她。
宋嘉欣第八次被锁在体育室，是每月一次的归宿假。
念及顾星宸，她没有像往日那样等着体育老师来给她开门。她第一次这样失控，一次次撞着铁门，也不知过了多久，她终于累得摊坐在地上，眼泪无法控制地慢慢滑落。
脚步声响起时，宋嘉欣已经哭得声音嘶哑，她条件反射般跳起来，拨开被泪水粘在脸上的长发，轻声问，“是张老师吗？”
门外的脚步顿了顿，她复又哽咽道：“我是宋嘉欣，真不好意思，又要麻烦您了。”
铁门“嘎吱”着敞开来，夕阳的余晖顷灌到她泛着泪光的眼睛里。
“宋嘉欣？”
难以置信。若不是那双清冷的眼，梁澈没有办法相信，那样倔气的女孩会在他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。他下意识去扶她，可不知哪来的力气，宋嘉欣一把推开高她一头的少年，跌跌撞撞地跑起来。
书包里自制的生日贺卡载满她的心意，眼泪还没擦干，她的笑容已经慢慢涂满唇角。
梁澈看着她瘦弱的背影，心里腾起一股酸涩，后来他总想，若不是宋嘉欣，他这一生可能都不会知道，顽劣如他，竟也会如此去在意一个女孩。
回家路上，梁澈和女朋友去糕点铺吃提拉米苏，女生姓甚名谁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，大抵是年级里称得上漂亮的女生，在他兄弟圈里吃得开，大家伙轮流劝了几次他也就淡淡应允。他和很多青春期的男孩一样，很少拒绝生。
“老板，帮我写三个字好么？”正想着，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女声，宋嘉欣像个孩子一样趴在玻璃柜上，用手比划着，“喏……顾，星，宸。 ”
她很少笑，这一瞥竟是让梁澈看呆了。
陈果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，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。
005
去托儿所接了小栗，回家时天光已经暗下来。
宋嘉欣在厨房里忙活出一桌色香味美的佳肴，出来时，客厅的大摆钟已经指向九点。她看着满桌热腾腾的饭菜，想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，眉目间藏了喜悦。
等了很久，十二点零一分，悉索的开门声终于响起，她撑开睡意朦胧的眼，笑着对他说上一句迟到的生日快乐。
“顾星宸，三十二岁生日快乐。”话没说完她就哭了起来。顾星宸怎么劝也劝不住，被问及为什么要哭，她扬起脸看他，说我高兴啊，你生日呢，我不该高兴吗？
顾星宸心下一暖，任她没完没了的鼻涕眼泪蹭进他的工作服里。
事后想想，宋嘉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得那样惊天动地。反正就是觉得难过，为自己，也为小栗，他这样没日没夜地工作，手臂上全是细而密的伤痕，最新的那条，是为了救邻居家的小猫，宋嘉欣记得那天是周末，老奶奶哭着来请求帮助，小猫卡在墙与水管的间隙，他拽它下来时因巨大的惯性从长梯上摔下来……而最旧的那条疤痕，是四年前，他将她从大理石下推开时留下的……
她用指尖划过他满是伤痕的手臂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。
这些，她都一笔一划记在笔记本上，夜里睡不着时拿出来一页页地翻，上面写下的每一道伤痕都泪迹斑斑。
翌日，宋嘉欣盯着黑眼圈去学校时，眼睛红的像兔子。
可这不妨碍她看清黑板上写的污言秽语。宋嘉欣抱着小栗目送顾星宸的照片赫然在上，一旁用破折号解释说明，小三，包养，为老男人生儿育女……尽是些不堪入目的话。
她气极，却有人抢先一步从门口走进来，结实的手臂奋力挥舞，两三下就将那片污浊变作红色粉末。
“是谁这么喜欢看图说话？”梁澈怒极反笑。
煽风点火的女生噤若寒蝉，宋嘉欣眼尖地看到角落里的陈果，她故作整理刘海的样子低下了头。她也注意到她，恨意的目光让宋嘉欣如坠冰窖。
也是这一刻，宋嘉欣终于正视到自己的处境，她们如何戏弄她都没关系，可现如今，这种恶意已经波及到顾星宸……
她躲在梁澈高大的背影里，男生根根竖立的刺猬头让他看上去像一只威武的狮子。
她听见心底有个坚定的声音在呐喊——无论如何，她不可以让顾星宸受到伤害，给他带去哪怕一丁点的麻烦。
事情越闹越大。
虽然有梁澈的庇佑，但还是免不了指点和白眼。最后是顾星宸空闲下来，期末时在家长会上出席
好事的女生旁敲侧击他的身份，他颇有涵养地笑，说我是嘉欣的叔叔，她父母工作忙，暂由我代为照顾。 事情得到圆满解决，本应松口气，回家时她却赌气般不肯上他的车。
“怎么了？”
宋嘉欣不语，顺势挽住同他道别的梁澈。顾星宸看看他们，牵起左唇角，意会般笑笑，“早点回来。”说完油门一踩，绝尘而去。
余她一人，在梁澈诧异的目光里，哭出声来。
后来宋嘉欣读到一本有关心理方面的书籍，里面有句话是这样说的——嘴唇左边向撩起，假笑。脸部74%的真实感受往往会在右脸暴露。
梁澈因她莫名的眼泪急得跳脚。她擦掉泪，看着他担忧的样子，眨眼道，“你平时难过的时候玩什么？”
梁少爷的业余生活必然丰富，他带她去唱K看电影，他想看枪林弹雨的动作片，她摇着脑袋说要看喜剧。
他无奈地揉乱她的发，笑着应允。而这一次，宋嘉欣没有躲开。
回家时已是午夜时分，顾星宸还没回来，她坐在门外等，十多分钟过去，他抱着小栗踏着星光而来。
“你回来了？”他坐到她身边，一句话倒像是他在等她。
她故意别过头不说话。他亦看她，空气里只有小栗细微的鼾声。隔了好久，他终于叹息般道：“嘉欣，为什么之前学校开会都从没知会我？我对你来说……”
“顾星宸，”她侧过头来打断他，“为什么说你是我叔叔？”
星光下，宋嘉欣的眼神极亮，这些年来，时光的打磨让她越来越美，那种美带着青春岁月里特有的醇香，是张扬，毫不掩饰的。顾星宸心下一滞，他就这样怔怔地迎着她的目光，听见她酒醉般地呢喃。
“你不是我什么叔叔，非说你是我的谁谁谁，那么，只能是爱人。”
“顾星宸的爱人，宋嘉欣。”
她一字一顿，好像这样就能说进他的心里。
006
和梁澈在一起后，没有人再或明或暗地对她表现出恶意。偶尔，和他一起吃饭时，还会听到隔桌的男生恭敬地唤她嫂子。
一切都和宋嘉欣事先预料的一样，起码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，但内里的暗涌谁也看不透。
那天是平安夜，也是梁澈的生日，宋嘉欣原本答应了和他共进晚餐，就他们两人。席间却收到一封短信，说自己是顾星宸的同事，温吞的表述大意是顾星宸出了事。
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，联想到他今天去A市实行爆破任务，转身就要走。
梁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，他今天婉拒了所有朋友和家人，一心只想和她一人度过，她这样说走就走，他自然是万般不许。
“放手啊！”宋嘉欣几乎是吼出来，“顾……我叔叔出事了，他出事了！”话音未落眼泪就夺眶而出。
梁澈悻悻松手，他在想，那个叫顾星宸的男人，于她而言，到底有多重要呢？她一直坚韧得好比荒漠里的仙人掌，哪怕受过再多伤害伤害，依然蓬勃生长，竖立周身的刺芒。可事情但凡和他有关，她竟立马变得如此脆弱。
顾星宸看她远去的背影，看生日蜡烛湮灭在香浓的奶油里，笑得苦涩。
——是真的，很重要的人吧。
007
顾星宸没有大碍，只是被飞溅的碎石伤了腿。宋嘉欣却趴在他的怀里嚎啕不止，一直紧绷在脑子里的弦彻底断开，她失控地央他换一份工作，她好怕，怕来不及等他老去，她年少的许诺就会化作云间的一缕风。
“嘉欣，你记住，很多时候，工作不单单是一份工作，而是责任。”他一本正经地捧起她泪湿的脸，末了少见地开起玩笑，“喏，我强壮得很，还不到退休年纪呢！”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。她附和他，笑骂他傻瓜，内心的不安稳却像洒了月光的魔豆，快要疯长到另一个星球。
有时宋嘉欣也会想，这个33岁的老小孩，大概真的有些老了。该换她来照顾他了。
那之后，宋嘉欣日夜提心吊胆。她最怕收到手机短信，手机稍有振动整颗心也跟着颤抖，可墨菲定律就是如此，你越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。
报信的短讯三天两头来一次，但奇怪的是，顾星宸有时的确受了些轻伤，有时却安好无恙。
最后一次收到他出事的短讯，宋嘉欣正耐心给梁澈说题，梁澈蹙眉咬着笔头，听得认真。
和她在一起后他就改掉了在她看来不好的习惯，开始尝试跟上她的脚步。宋嘉欣记得，他生日那天，还信誓旦旦向她保证，欣欣，相信我，我会用双手给你创造安稳的生活。
她动容地看他，联想到自己一直渴求的安稳生活，第一次对他有了柔软的心意。不过只是尘埃一瞬，下一秒就被顾星宸受伤的消息扰乱了心跳。
就像这一刻，她看着桌上振动闪烁的手机。虽然已记不清是第几次，却依然无法做到从容面对。
“嘉欣。”他叫住踉跄起身的她，鼓足勇气问出长埋心底的话，“你，喜欢他吗？”
宋嘉欣背对他，忽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叹息。庆幸的是少年足够聪明，她再没有理由，为了保护自己和心上的人去伤害他。叹息的是，即使全世界都知她爱他几许，他还是不懂，不愿意去懂。
“那做这些，都没意义了吧。”梁澈掏出香烟，点燃，一个烟圈吐在她的脸上，哽咽道，“宋嘉欣，真好，我终于不用踮起脚与你并肩了。”
他甩上单肩包扬长而去，像她从未进驻过他生命般恣肆快意，陈果亦步亦趋地跟着，路过宋嘉欣时，扬起手机轻蔑道：“他出事了，还傻愣着干嘛……哈，你这个恋父情结的变态。 ”
宋佳兴抬起头，对上那双熟悉的充满恨意的眼睛。一切都不言而喻。
008
毕业后，宋嘉欣去北京就读了颇为冷门的心理专业，她去很多地方兼职心理导师，接触过许多心理有缺陷的人，他们大多因爱而不得积郁成疾，或是金钱权势，或是寂寞孤单缺乏疼爱，抑或是，心上的人。
宋嘉欣终于明白，这些年来，无论是自己，顾星宸，还是梁澈，都陷入了这样一个怪圈，这个怪圈很柔软，有甜蜜的芳香，会让初来乍到的人，误以为自己跌入一块刚出炉的，松软的奶酪。
只是有人醒悟的早，像梁澈，及时脱离这个危险的怪圈，做回搏击长空的鹰。
当然，也有人像顾星宸。任是小栗妈妈离开了多少年，他依然无法逃脱爱她的怪圈，沉沦在思念里。
他不是不爱宋嘉欣，只是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，装下了她，就没有别人的位置。
009
2013年四月，宋嘉欣从A市回来，雅安不负雨城的盛名，她下飞机的那一瞬天空就开始飘雨，整个城市笼在蒙蒙的雨雾里。
她打车回到记忆里的筒子楼，她要告诉他，她长大了，要来实现儿时的许诺。
小栗已经小学二年级，眉眼间有了他骨子里的那股英气。小家伙看见她，思索良久，终于手舞足蹈着叫了一声响亮的，妈妈。穿家居服的顾星宸走出楼梯口，面色尴尬地同她打招呼。
她脸颊绯红，回忆自己幼时再顽劣任性，也没有教小栗唤过自己妈妈。她不敢奢求。
唯一的解释只能是，顾星宸他，依然忘不了已故的妻子，提的多了，连小栗也知道自己有一位何其优秀的母亲。
一顿饭吃到九点多，宋嘉欣有太多的话堵在喉头，一时竟无言，倒是顾星宸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，说起她的生活，她的课业，最后理所应当问起她的爱情，笑说有了男友不能藏着掖着，一定要带回来给他看。
“如果没有呢？”宋嘉欣打断他，一眼看进他的心底。
意料之外，顾星宸第一次没有回避她，一面收拾碗筷，一面漫不经心地答：“如果没有，嘉欣，就回来吧。”
一句话让她彻夜无眠。
直到清晨八点，宋嘉欣堪堪眯上双眼，一阵剧烈的摇晃让她猛然惊醒，她下意识护住昨夜吵闹着要和她一起睡的小栗。震感不那么强烈时，她抱着哭闹不止的小栗从床下钻出来，推开顾星宸的卧室，里面空空如也。
他没来得及留给她只言片语，鞋也还在玄关处，穿着拖鞋，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，就赶去了受灾更为严重的地区。
她抱着小栗，泪水滂沱。
市区的房子顶住了这场灾难，可她宁愿，宁愿那一刻就和他同穴而眠，也好过在这里惴惴不安地等待，守着他未知的命运，担惊受怕。
010
初夏，宋嘉欣最后一次见到顾星宸，那是一个艳阳天，可看着躺在地上的顾星宸，殷红的血与远处的夕阳交相辉映，她恍惚就觉得天空下起了滂沱的雨，让她如坠冰窖。
顾星宸在施救过程中被路灯压住了腿，那一带山体滑坡严重，宋嘉欣央他的同事和她日夜不歇地寻他。
最后在山麋看见奄奄一息的他，眉间的皱纹藏满泥土，被她的泪水灌溉，舒展成记忆里英气的盖世英雄。
医者哽咽着告诉她，伤的部位是腿，截肢是唯一的办法。
腿。
他那双终年奔波，停不下来的腿呵。宋嘉欣深吸了一口气，努力笑着说，活着就好。
——她会照顾他的余生，像很多年前说的那样，顾星宸，你老了，换我来照顾你。
手术很顺利，顾星宸没有表现出一个病人的懦弱，不接受媒体访问，只是衣冠整洁地接见每一位诚心来拜访的人。
唯一的一次，是那日午后看电视时，林月如站在一片废墟里笑着对李逍遥说，没想到我已经这么老了。
彼时，宋嘉欣手撑着头在他床边陷入梦乡，顾星宸望着她，手在空洞的棉被上握成拳，一次次捶打双腿的位置。
这一辈子，他何其英勇，挽救过那么多孱弱的生命和美满的家庭。
可最后，他独独不能直面姗姗醒悟的爱情，不能说服不够完美的自己留在她身边，许她一世安稳，陪她余生终老。
顾星宸第一次觉得懦弱这种情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，就好比，他舍不得离开她，却不得不。
他终于还是要失去她了。他艰难地弯下腰，亲吻了熟睡中的小栗和宋嘉欣。
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，没有风没有雨也没有星星。
他再也不能踏着星光离去。
011
2013年五月，宋嘉欣带着小栗回到A市，一路上，九岁的小女孩默默流泪，想当年失去至亲的她。小栗一遍遍哭着问她，妈妈，我们是去找爸爸吗？
她一直叫她妈妈，宋嘉欣不解，问了她就说，爸爸让我叫你妈妈，他说，一直陪在他身边，长得顶漂亮的女人就是我妈妈。
话没说完，就被诧异的语气代替：“妈妈，你怎么哭了？”
“没有，”她胡乱擦掉满脸的泪，努力地笑下去，“妈妈只是高兴。”
高兴这一生，她全力以赴爱过的人，仍守着那份未曾对她启齿的深爱，在这温柔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慢慢老去。
遗憾的是……
所有的爱意，所有的回忆，年年岁岁，像四季一样，一轮一轮地付于江川，付于大海。她允诺给他的苍老余生，却是统统不能带他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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